阮阮多娇: 1、第 1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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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将明,晨曦露重。

    京都城外,一连望不见头的车马。

    靠前的一辆马车由四马并驭,镶金玉镂石,角坠雕花玉穗,布帘用混色银线绸布,行进在出城往西南边走的方向,在这条多为流放囚徒的荒蛮路径,甚是扎眼。

    有此盛况,不见有人驻足。路过的农户将家门紧闭,提心吊胆等车马声渐远。

    阮相痛嫁千金之事已然传遍整个京都里外,阮相殿前怒斥圣上,龙颜大怒,凡有拦阻者株连九族,数罪并罚。

    阮萤初侧卧在贵妃榻上阖眸休歇,身下垫精绣细软,眉心不悦。

    出城半炷香不到,她只觉得颠簸不适,坐觉得疲累,躺下也不舒爽,一张冷艳天香的脸,因为这微微一蹙的眉头,我见犹怜。

    京都刚入秋,城中正是踏秋饮茶的时节,往常阮萤初定会叫上深交友人游园赏玩,秋水红叶,吟曲茶话,不似这窗外几里,满目枯黄,调叶残花。

    待在一旁的侍女朵红帮自家小姐捏好薄褥,心底泛酸。小姐自幼被相爷宠溺,及笄之前如男子一般快活自由,旁人未敢多言半句,及笄之后不舍得用女红礼数规训小姐,有上门攀亲之人都拒之门外,其中唯利是图者,小姐不留情面将他戳破。流传小姐被宠惯的娇气任性,便是这些人为自己留些脸面的托词。

    小姐是相府嫡女,金枝玉叶,掌上明珠,相府夫人马氏高门富贵出生,对嫡女加倍呵护,吃穿用度都精细着来,很多宫内稀奇的珍宝,小姐院中频频皆是。小姐被养得娇贵,从京都到西南要花费整一月时日,路途遥远,小姐得多难受。

    朵红想到这不忍落泪,抽噎声在空泛的郊外很难全然隐去,阮萤初不想再躺,睁了眼,支起身子唤她:“朵红,陪我下去走走。”

    被一道抚柳柔媚的声音惊过神来,朵红慌忙擦干泪痕,支使马夫停车。

    彩蝶绣鞋覆上枯草,阮萤初抬眼盯住光秃枝条,朵红拿来润雪露给她擦手,这罐护手液是父亲好友,太医院的妙手御医调配,适宜秋冬涂抹,平燥润肤。

    阮萤初将淡淡梅香的凝露抹开,想母亲最是心细,考虑的周到妥帖,这几十辆车马远超一月用度,可母亲仍担忧她路上安稳,还叫了一派马队,用以日日回信家中。

    她踱步往前,还有些恍惚一切变化过快,那日她品完同月楼的花点回家,父亲瘫坐在椅塌,圣旨刺目展在地上,她三日后即将离家千里远嫁段王府,不知归期。

    一般人家,女儿能当王妃定是光耀门楣的事,但阮吉昌是一国宰相,朝中重臣,就连皇上也要让他一份颜面,文武百官更是对他瞻前马后。他的女儿自小由他宠爱长大,整个京都他都没有看得上的女婿,更不忍女儿入宫葬送年华,区区一个段王就来打发他,阮吉昌断是遭小人在皇上面前挑拨。

    阮萤初不懂这桩婚事的暗藏玄机,相府上下因为她的事情人头攒动,父亲书房夜夜灯火通明,母亲白日里四处与娘家走动,阮萤初再看不懂事情的严重性便是假。

    她万般委屈,不比平日一个撒娇就能解决事态来的轻巧,父亲为她和皇上撕破脸,险些丧命宫内,母亲操劳成疾染上头风。阮萤初夜里望着院内打了卷的兰花,她曾以为足够好运,爹爹娘亲庇护,没有受禁足深闺的苦。

    可世间女子的无奈,婚假由不得女子说了算,家中有父权不可,像她难得拥有自身意愿的处境下,父亲上还有君权不可。

    她去到父亲书房,决然讲她愿意,把宽慰父亲的话说得好听,母亲在她床前落泪,阮萤初拉起母亲的手,还像童稚时把温热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侧,娇滴滴保证:“爹爹娘亲放心,女儿不会委屈自己。”

    手间梅香消散开,朵红跑来,步子轻快,“小姐,刘叔备好茶点了,你快看。”

    落叶乔木,苍老榆树下搭起的简陋布台,茶是阮萤初最爱的五红茶,桂圆的味道甘甜,配合枣干的香气,几口饮下,生出层层暖意。

    五红茶是同月楼的招牌,配上桂花冻和柿盒是最好的搭配,朵红帮忙打开食盒,里面当真是她所想。阮萤初眼睫落下一双飞燕,深感十里红妆,全是爹爹和娘亲的不舍。

    她心中越发沉积的打算,又再次就着茶点酝酿起来。

    退婚不成可以休妻,只要她能再回家,回到爹爹和娘亲身边,一辈子陪着他们。

    阮萤初被处处温情包裹,吃到喜爱的茶点,心情明快起来。她拿起两盘糕饼递给朵红,“分予大家,休歇整顿再慢慢上路。”

    家仆随从在阮萤初远些的地方分食嬉闹,她铺平兄长急匆匆抄给她的《全都风貌图》,段王府位于西南中部,群山环绕,常年干涝交替。她要嫁的段王段沐宸,是皇上最小的弟弟,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。

    当初先皇先后北上出巡,借宿村妇家中,次日村妇意外溺亡,留下数月大一小儿,先后心生怜爱,将小儿带走收为义子,赐名萧毅。谁人都知道他是捡来的皇子,先皇先后无暇顾及他,宫人对他冷嘲热讽。先皇去世后,太子登基,心性多疑,连最不起眼的萧毅也被视为倒刺,命他封王改名段沐宸驻守西南,没有诏书不得离开西南境内。

    阮萤初六岁时在宫内见过一次段沐宸,先后诞辰,她让兄长背她过石子桥,看见段沐宸孤零零一人爬树,摔倒也不见宫人搀扶,一次次跌倒又抹把脸继续,半张脸黄泥掺拌。

    那年,段沐宸与她同岁,阮萤初粉雕玉琢的小脸皱起来,她最不喜衣裳弄脏,在兄长背上别过头,不愿再看。

    都说三岁知往,阮萤初对段沐宸的印象离不开粗蛮二字,西南蛮夷颇多,他生性不讲究,和当地风土倒是搭配。那边的人最恨繁文缛节,遇事只求痛快,阮萤初偏偏要慢,还未到,她就要让段沐宸心生不满。

    *

    武场,段沐宸把长矛丢给身边武将,清风拿起手里的巾子凑过去要帮段沐宸擦汗,刚迈出一步就被段沐宸挡下,抽出巾帕,胡乱两道抹好挂在脖颈上。

    因习武敞开的衣领,小麦色的紧致皮肤上线条暗影随着呼吸起伏,段沐宸大咧咧跨坐在木桩,努努下颌让清风接着说。

    “王爷,每日府里都来五六辆马车,随从一二十,如何安排他们?”

    “人住下,他们要什么给什么。”段沐宸整个人晒在日头里,仰着头打量飞过的燕雀,眉宇似鹰,透出扑食前肆意周旋的倦意。

    清风应下来,要退的步子犹豫后又站定,讪讪开口:“王爷,该去迎一迎王妃了。”

    见段沐宸不说话,清风当他同意,“奴才下去准备。”

    段沐宸后颈皮肤灼烧,他把注意力放在云片,放在兵器,心底翻腾的恶心感压不下,明明已经远离数栽的是非之地,还是甩不开任由他人定论的人生。

    所有来自京都的稀世之珍,段沐宸有一套销毁原则。一是不评,无论赏赐何物,他不讲一句好坏。二是不看,千里迢迢的到来,再灰溜溜存进库房。三是不用,库房修建的雕梁画栋,门锁如同封条,只进不出。

    可这回来的是人,圣上赐婚,阮相书信三日一封。信中初看只是关怀备至,嘘寒问暖的热络,封封连起来步步紧逼,阮相既是同他示好,又警醒他断不可怠慢王妃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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